平度成为中国征地纠纷的新地标。3月21日凌晨发生的一起导致农民耿福林被烧死的纵火案,又给这座地标蒙上了一层阴暗的色彩。这起纵火案发生在山东省平度市杜家疃村。“疃”在古汉语中有两个含义,一是“野兽践踏的地方”,二是指村子。
汉字本身就蕴含着古老而无声的悲伤和怨恨。
纵火和盗尸
3月21日上午,山东新闻网鲁网一则报道被各处转发:平度杜家疃拆迁中又发生血案,守地村民凌晨被浇汽油并纵火焚烧平度市凤台街道杜家疃村,造成一人死亡,两人重伤,一人轻伤。微博上转发的现场图片令人触目惊心,不堪入目。此文随后被删除,但被财新网转载后冻结:3月21日,山东新闻网鲁网报道称,当天凌晨1点30分左右,山东省青岛市平度市凤台街道杜家疃村农田里守地村民的帐篷被浇汽油并纵火焚烧,造成一人死亡,三人受伤。
21日中午,新京报官方微博迅速发文称:“平度烧死村民的惨剧是谁造成的!”呼吁警方尽快介入,并称“如果火灾是人为的,那简直就是对自然规律和国家规律的挑衅”。
21日15时,平度市委宣传部官方微博平度新闻证实平度市凤台街道杜家疃村,杜家疃村一处临时搭建的帐篷起火,造成1人死亡,3人受伤。22日上午,平度新闻称:公安部门已发现此案存在人为纵火嫌疑。这让人们看到了公安能够“破案”的希望。
随后,仅一天时间,当地政府(警方)与村民就耿福林遗体展开了新一轮交涉。《财新》报道了“平度警方半夜抢尸”事件:3月22日凌晨2点45分左右,约200名手持盾牌和棍棒的防暴警察在杜家疃村抢走了失地农民耿福林的遗体。
但平度报社随即予以否认,称网上“抢尸”传闻为假消息,他们抢了吗?新京报22日中午即时报道,证实警方带走了平度被烧死农民的尸体,尸体已火化;大批防爆警察手持防爆盾牌和警棍出现在杜家疃村,来到燃烧帐篷的现场,带走了村民耿福林的尸体。执勤村民拿起手中的铁锹、锄头等工具与防爆警察发生冲突,但很快被防暴警察驱散。
值得注意的是,新京报写了这样一个细节:在警方带走尸体的半小时前,死者耿福林的妻子开始哭泣,并告诉守着尸体的村民,她的哥哥在政府单位工作,已经和当地政府交涉过自焚的事情,“谢谢老头子,对不起。”
耿福林23日下午葬礼结束后,财新网28日在报道《“抢尸”事件后续》中描述:24日、25日上午,政府工作队再次进村,三五成群,挨家挨户调查村民亲属的工作单位、联系方式,并要求他们在一张空白的A4纸上签字。村民认为这样的调查是“连坐”、是威胁、是欺骗,于是大声呵斥工作队。
专栏作家宋世南指出:我的朋友老唐长期研究基层维稳。他告诉我:从湖北石首事件开始,有关部门就制作视频培训维稳干部。其中,群体性事件中移尸是标准操作,他们称之为“除兴奋源”。因此,近年来全国各地盗尸事件频发。

所谓的“破案”
3月25日23时43分,“平度发布”发布消息称,案件告破:3月21日发生在杜家疃村的纵火案已告破,7名犯罪嫌疑人已被刑事拘留;纵火犯是受崔莲、杜群指使作案。崔莲为贵和置业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亦为涉案工地的包工头。杜群为杜家疃村村长。
村主任参与杀害村民?一时之间让人摸不着头脑。
27日,腾讯《今日话题》专栏专门就“村主任为何因征地而烧死村民”一事进行了解读:“在涉及征地的案件中,村主任经常不能与村民站在同一阵线,反目成仇的例子比比皆是。实践中,在征地的威逼利诱下,村主任很难与村民“穿一条裤子”。我国的征地政策决定了处理征地问题必须处理村干部。如果你不配合征地,上级政府部门可以违法罢免一个他们无权罢免的民选干部。如果你配合征地,即使受到处分,也不会被免职。‘残官治残民’。”在这样的思维指导下,村主任因征地而烧死村民就不难理解了。”
27日,南方都市报社论《平度乱象:应追究刑事案件、教育行政责任》指出,“一亩地,村民出的价格只有几万元,转卖用于商业开发,获利却高达数百万。到底要付出多少村民生命财产的代价,才能让地方政府的土地财政思维得到充分反思?对当事官员在拆迁纠纷中扮演的角色和影响,以及当地警方的偏袒和选择性执法,是否也需要进行必要的深入问责?”
人民日报还发问:“平度为什么是平度?”中国社会的发展和治理,需要探索一条遵循和平、法治的道路,少一些杀戮,多一些让人们坐下来谈的平台和机会。
或许我们可以进一步问:这样的机会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丧失?
结局如何?
平度征地纠纷虽然引起全国关注,但最终还是要回归到征地补偿谈判问题上,必须在法治框架内予以解决,给村民一个迟来的正义——尽管中国政法大学教授王勇在《财新》专栏中强调“迟到的正义就是非正义”,但迟到总比不迟到要好。
王勇认为,平度政府在此次征地案中存在违法行为,特别是程序违法。比如征地批准文件未公布;《征地安置补偿方案》未公布,甚至连征用耕地程序都存在严重问题。但哪里能违法?哪里不违法?平度政府把握得当。可以看出,当地政府官员在处理官民矛盾时,已经摸透了所有的游戏规则。该进?该退?该守?该攻?都掌握得炉火纯青,普通人获胜的概率正在迅速降低。普通人可能一时鲁莽,中计入狱;也可能像耿福林一样,英年早逝。
平度媒体曾刊文称“旧城改造”要“敢于直面困难,决不手软”,把村民的正常利益定义为“恶习”。新京报援引此文评论称:整篇文章处处流露出反法治思维。杜家疃村委会原“书记员”李荣茂也报道说,当地街道办领导威胁村干部,“谁不配合(征地),谁就下台”。不难想象,这些信号将如何影响基层官员和开发商。

不管怎样,现实是这样的:中国国际广播电台、新华网等多家媒体指出,该地块用途为城镇住宅和商服,成交价为10315万元;丰台街道办事处一位负责人认为,问题“归根结底是钱怎么分的问题”。今年2月27日,招拍挂后的1500多万元土地增值收益被分到村里,有村民提出要分到户,但村委会拒绝了。杜家疃村书记姜胜军坦言想分钱,但街道党委没有同意。
此外,还有几种说法。比如,平度市国土资源局征地科科长袁彦斌说,钱是给村集体的,不是给个人的,并承认这样做没有法律依据;再比如,街道办事处负责人说,钱发了,农民富起来了,他们就会变得懒惰,甚至道德败坏!各种奇怪的逻辑,但结果只有一个:钱不会分到每户。这让失地农民心里很不安。
接下来,在多家媒体多日的共同努力下,至少有两件事基本得到证实:1、杜家疃村《放弃征地听证会》的签名涉嫌伪造,两个签名人中,一个根本不存在,另一个1969年就已去世,新京报记者发现,他的墓碑是1997年立的,怎么可能是2007年签的?2、1500万元征地收益分配被提上日程。新华社28日报道称,杜家疃村当天召开临时村民会议,商讨如何分配征地补偿款。
新华社同时以平度为例,列举了拆迁“五大弊端”:土地犯罪、权钱勾结、拿土地赚钱、村官买票、拆迁暴力,并强调:“放火才是屡次恐吓失败后最狠的招数”。
27日,人民日报在二评中发表题为《校准征地纠纷利益天平》的文章:平度事件的处理,不仅要将纵火犯绳之以法,更要正视案件背后的土地问题。要从保障群众利益出发,严肃追责问责,彻查相关责任人,汲取教训,深度治理,杜绝类似土地纠纷再次发生。
新京报28日就《平度纵火案,村民自治为何失败?》发表评论,或许是找到了问题症结所在:征地往往牵涉巨大利益,如何确保地方政府认真对待村民自治权利?而一旦村民发现自己的权利受到侵犯,又该向谁讨回公道?遗憾的是,事实表明,地方政府并没有成为村民自治权利的保护者,反而成了破坏者。
3月30日,《第一财经日报》披露了纵火案发生后平度市的怪象:丰台街道办事处小李庄村、大李家疃村,梨园街道办事处六星头村等投资开发商纷纷逃离,给村民留下多个烂尾楼,甚至还有一块空地。
一波问题还未平息,又一波问题接踵而至。财新网记者罗洁琪4月1日报道,平度举报问题村民被抓:3月31日,平度20多个村的村民到山东省国土资源厅申请公开相关征地文件。村民还到山东省纪委向已进驻山东的中央巡视组反映情况,要求追究相关人员的违法失职责任。4月1日凌晨,一直积极参与土地维权的东关村村民张玉梅被平度警方抓获。
截至4月1日下午,《财新》该篇文章原始链接已无法打开,但已被广泛转载和传播。
平度的征地拆迁及其相关问题似乎愈演愈烈。平度事件是否会成为一些地方征地拆迁半途而废的寓言,还是成为结束血腥拆迁的转折点?这是一个有待回答的问号。
新京报记者陶舜、李雪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