丨在竹里丨

隐于闹市，诗意栖居

可清谈，可饮茶，可读书

不定期举办小型展览、课程、讲座

游于艺，至于道

（一）山形面面看，山景步步移

最撩人秋色是今年，挑一个无人清晨，早起去环秀山庄小坐。穿梭于街巷的唤卖之声，抛却喧嚣的车水马龙，去往那僻静之地。一入正厅，只见匾额乃文学家俞平伯先生书写的几个端庄大字“环秀山庄”，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气势雄浑的假山石。一枝素白紫薇摇曳着花影，宛如于深山丘壑忽见一位峨眉淡扫、清丽端然的佳人。

如今苏州留存的古典园林，各具特色，如开阔的拙政园妙在园中园的设计，枇杷园、海棠春坞等小园煞为幽静，给人“开朗中又具曲笔”之感；网师园以精巧见称，建筑物处处凌虚，以“透”字扩大空间；高古之风的沧浪亭则是个面水园，园内以山为主，山水截然分隔。

每一座园林因兴建年代不同、主人的情趣、造园师的手法不一，外在的自然环境有所差别固各有境界，故而，游园千万遍，总会发觉新的意趣，永不厌烦。

摇碧

而最以假山闻名遐迩的莫过于那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环秀山庄。陈从周先生在《园林谈丛》中写道：“环秀山庄深幽多变，以湖石叠成；而燕园则平淡天真，以黄石掇成。前者繁而有序，深幽处见功力，如王蒙横幅；后者简而不薄，平淡处见蕴藉，似倪瓒小品。”

王蒙 《夏日山居图轴》

“王蒙山水师巨然，甚得用墨法”，他的山水画喜用解索皴、牛毛皴，干湿互用，寄秀润清新于厚重浑穆之中，以繁密见胜，重峦叠嶂，长松茂树，变化多端。将环秀山庄的湖石比作王蒙的画风，可见其气势之雄浑。

每一座园林都似一幅长卷，随着朝代更迭、园主更替，历经变迁。往事如同一枚枚大大小小的珍珠，纷纷洒落在玉盘上。你随手撷取一二，皆泛着淡雅不失迷人的光泽。

姑苏这座城池历代文人雅士辈出，一座宅院若往上溯源，总镌刻着几位名人的印记。环秀山庄建造历史最早可追溯到晋代王旬、王珉兄弟舍宅建景德寺，后成为五代时期吴越王钱镠之子钱元璙的金谷园。宋代为文学家朱长文的药圃，其后屡有兴废。明嘉靖年间先后改为学道书院、督粮道署。万历年间为大学士申时行住宅。明末清初裔孙申继揆筑蘧园。

到了清乾隆年间，它又是刑部员外郎蒋楫宅。蒋氏建有“求自楼”，并于楼后叠石为山，掘地三尺栖里凤台山庄，有清泉流溢汇为池，名泉为“飞雪”，并造屋筑亭于其间。其后相继为尚书毕沅宅、大学士孙士毅宅。孙氏后人孙均雅号林泉，于嘉庆十二年邀请叠山名家戈裕良重构此园。

飞雪

董桥曾写“不会怀旧的社会注定沉闷、堕落。没有文化乡愁的心并注定是一口枯井。经济起飞科技发达纵然不是皇帝的新衣，到底只能御寒。‘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的境界还是应该试试去领会的。”一座宅院，如今已不见当年历任主人日常所用的细小器具、格局也有所改变。但还是感怀于寸土曾受到文化的滋养，也正因如此，倍觉此地钟灵毓秀。

（二） 叠石名家戈裕良

你兴许会对环秀山庄的叠石者戈裕良感兴趣。若提及造园名家，大家必然首先会想到苏州吴江人氏计成，他的一部《园冶》，至今仍被奉为古典园林美学的圭臬。

《园冶》

古代的书籍中，对匠人的书写并不多，能留史的绝对是名噪一时的高手，戈裕良的名字曾在《履园丛话》中出现，足见当时他的名气。

戈裕良出生于清中期的一户贫困人家，富有才华的他自幼就酷爱绘画，为了养家糊口，于是学了叠石这一门具有文人意味的手艺。他的作品主要建于嘉庆年间，而此时，也恰是江南和京城造园的高峰期。

如果说皇家园林追求的是华丽璀璨，那么文人园则向往素雅简静，粉墙黛瓦，不事张扬。彼时的苏州，是曹雪芹笔下“那红尘中一等一富贵风流之地”，私家园林曾多达一两百处。而环秀山庄 ，比起其他园林，如今的它显得小巧玲珑，两亩多的面积，半亩的假山。在这仅有空间内，戈氏叠山却运用“大斧劈法”造出了尺幅千里之势。

据文字记载，当年这个艰巨的重任交付给戈裕良手中之时，他也曾一筹莫展。一位朋友提议何不出去走走，去大自然中汲取灵感。于是，他走访了苏州的大石山一带，此山有清泉、奇石、秀木；幽、奇、险、古，名山的四字要诀，它字字皆占。

当他醉心于大自然的造化之中，创作的灵感也如烟花一般迸发。他将峰峦洞壑概括提炼，巧妙搬置园内，使太湖石变化万端，池水相映，势若天成。

一次，学者钱泳与戈裕良论及苏州狮子林石洞皆界以条石，戈裕良说此不算名手。钱问：“不用条石，易于倾颓奈何？”戈裕良说：“只得大小石钩带联络，如造环桥法，就可以千年不坏。要如真山洞壑一般，然后方称能事。”钱泳听了，非常佩服。这是戈裕良在叠石上首创的“钩带法”。前人堆山叠石都是“平衡等分法”，即以条石连接山洞湖石之上，偶有佳妙，终显矫揉造作。而采用“钩带法”将石拱桥的传统砌卷的原理应用到堆山叠石上。这样的处理可使“山形面面看，景色步步移”，形态逼真，结构严密。

因此，在他的笔记《履园丛话》卷十二“艺能”篇写道：“国初以张南垣为最。康熙中则有石涛和尚，其后则有仇好石、董道士、王天於、张国泰，皆为妙手。近时有戈裕良者，常州人，其堆法尤胜于诸家。如仪征朴园、如皋之文园、江宁之五松园、虎丘之一榭园，又孙古云家书厅前山子一座，皆其手笔。”

环秀山庄，苏州虎丘榭园、扬州秦思复意园小盘谷、常州洪亮吉的西圃、如皋汪为霖文园、绿净园、南京孙星衍五松园、五亩园、征仪市巴光洁朴园、常熟蒋因培燕谷……出自戈裕良之手，他的作品就像流传的名家山水画，让人心生膜拜。

（三） 石虽不能言，许我为三友

南宋诗人陆游有一句名诗——花如解笑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后一句时常为石痴者所引用。怡园的“坡仙琴馆”馆西为“石听琴室”，得名正因为长窗之外，立有二峰，其状如两位老翁凝神听琴。自古以来，文人总是感慨“知音少栖里凤台山庄，弦断有谁听”,尤其是在没有网络、没有电话的古代，人们通过鱼传尺素来表达惦念、相思之情，知己相逢，是人生头等快事。千里相隔之时，案头或窗外的石头虽沉默不语，但是在文人心目中，却是能懂得自己的心事一般。

先人们认为“万物有灵”，高山那神秘莫测的峰峦本身就是石头，它们历经千万年，乃至上亿年，坚韧不摧，是值得崇拜、敬仰的灵性之物。玉，石之美者。玉石，本就是相提并论的。

石，也分品目与等级。白居易曾作《太湖石记》曰：“石有族聚，太湖为甲，罗浮、天竺之族次焉。今公之所嗜者甲也。”《长物志》曰：“石令人古，水令人远。”“一峰则太华千寻，一勺则江湖万里。”石影临水，白云绕峰。无需远行，便似身在山中，与万物为一。

正所谓“大隐隐于市”，虽然造园着崇尚山野乡居，但山林僻远，交通、社交不便。于是精通于书画的达人们通过指点工匠叠山理水，来实现心目中的世中山居。

园林的主人也必须拥有深厚的美学功底，高超的艺术匠心，才能建造出一座花木扶疏、亭榭翼然的园林。

（四）自古文人多石痴

我们总说“王羲之爱鹅，周敦颐爱莲，林和靖爱梅，米芾爱石，苏东坡爱砚，陶渊明爱菊，孟浩然爱梅，李白爱酒”，从米家山水的艺术精华中可知他是个石痴，文人又有哪个不痴迷于石呢。一提及玉石，便想到那才华绝伦的宋徽宗。杭州“造作局”，苏州“应奉局”都为四处寻觅珍品。运输奇花异石的漕运交通，被人们叫做“花石纲”，其中十艘船为一纲。上海豫园的玉玲珑，苏州留园的冠云峰，曾经都是“花石纲”中的一员。

《祥龙石图》 宋 赵佶 绢本设色 纵53.8厘米 横127.5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潇湘奇观图》 米友仁

重文的宋朝，上至皇帝，下用臣民，迷石者众，同时赏石趋于细腻、含蓄、超脱。第一部论石专著也出现在宋代，那就是杜绾的《云林石谱》，全书涉及名石共116种。如灵璧石、武康石、常山石、英石、昆山石等等。书中提出的“瘦、漏、透、皱”等赏石观成为历代赏石者普遍遵循的审美标准。

《云林石谱》

总觉得爱石之人很可爱，石之质朴、古拙、坚不可摧也是他们内心的真实写照。一座园林的精华便是园内的山水、建筑和花木。环秀山庄内高耸的主峰，陡峭的绝壁，幽曲的涧谷，横空的石梁还有石洞、石室……成为点睛之笔。

你会发现，古人极具生活情趣，湖石透漏的孔学是洞壁上天然的“窗户”，空气中来自不同方位、强度各异的光束射入洞内，若明若暗之间，别有天地非人间，恍若幽深神府。它们更是文人精神上的窗牖，照来理想国的一片亮光。

片山多致，寸石生情。千百年来，赏石早已成为了中国圣贤道德和文人品格的图腾与符号，每当为俗世所扰，总是不自觉想起那日寂静的清晨，坐于石栏杆上观赏着苍松奇石，飘逸游鱼，耳边厢传来的细雅的昆腔，于是乎，纷扰褪去，心中只剩下那潺潺水波、簌簌风声。

可欣赏古琴名曲《石上流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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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韵友来，清歌一曲月如霜】